两枚奖章、一本影集,父亲兰光明的一生,仿佛浓缩其中……在筒子楼底层,72岁的兰世勇住在父母生前居住的房间。那里小到两三个人并排,都有些难以转身。
就着昏暗的灯光,他打开一个用塑料纸层层包裹着的袋子,也打开了英勇杀敌的红军战士兰光明后来人生岁月的尘封往事。新中国成立后,从牛奶站到糖业烟酒公司,兰光明都是贵州省贵阳市默默奉献的一线工人,看似平凡但却伟大。
走向光明之路,兰光明从旧中国一路走到了新中国,他所向往的光明终于实现了。
新中国成立后,兰光明被分配到牛奶站工作
“他和总理握过手”
“兰老伯可真是个好人。”8月中旬,贵阳市中山路附近的街口,在这摆修补摊的赵治栋回忆起当年和他一块儿摆摊的老红军。
退休之后的兰光明,闲来无事,在家门口弄了个小摊,自己编些藤条篮子、替人补补自行车。四川人赵治栋小他35岁,跟着旁边的人喊他“兰老伯”。
可是,这位“兰老伯”似乎并不完全为了钱。在赵治栋眼里,老红军忠义得很。周边邻居谁有点难事,他肯定都是第一个施以援手。如果邻居们要补胎修车,兰光明更是从未收过一分钱。
新中国成立之后,兰光明在组织的安排下,进了牛奶站工作。分发牛奶,这样的工作看着似乎简单,可是起早贪黑,做起来繁琐细微,想要做好,靠的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从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老红军,比谁都更明白这份平凡背后的来之不易。再简单的工作,他也尽着百倍的努力去做。因为工作上的表现出色,过了没多久,兰光明被调入糖业烟酒公司。
“姑父就像厂里的‘万金油’。”内侄龙大国回忆当年大家对兰光明的评价。兰光明在厂里的主要职责是木工,在宁化县治平畲族乡老家山里练就的一身本领,如今有了施展的地方。不只是木工活儿,只要厂里有什么难活、重活,到了兰光明的手上,没有琢磨不出来的。
三明宁化籍兰光明(二排右一)昔日参加表彰留影
“奶奶来家里喝酒的时候,还说爷爷曾经和周恩来总理握过手。”兰光明的孙女婿龚开洪说。2008年,他和兰光明唯一的孙女兰霞结婚。敬重老红军一家人,龚家至少一周要请兰家祖母到家里来做一次客。
奶奶喜欢喝酒,喝完了酒,就开始“摆”故事。川贵一带,管聊天叫作“摆龙门阵”。兰霞说,爷爷从来不喜欢摆故事。别人问起来,他也不爱说。幸好,奶奶喜欢摆,摆得最多的,都是关于爷爷的故事。
龚开洪说自己不仅听奶奶这么说过,而且还在妻子的娘家,见到过爷爷兰光明受周恩来总理接见的照片。可惜,兰光明去世时,儿子兰世勇太过伤心,不少资料都已经被他一把火烧掉,让它们随着父亲走了。家里只留下一部分作纪念。
这些纪念品里,有两枚略生锈迹的劳动奖章,奖章的背面刻着颁发的时间:“1959年”。留下的唯一一本影集里,还夹着3张兰光明获得各种先进称号时与他人的合影。
尽管全都是黑白照片,可是人们却仿佛能够看见,红军胸前那抹飘带的鲜红。
1959年,兰光明获评贵州省财贸先进工作者时留影
不用给我荣誉”
见证荣誉的奖章、照片被小心地珍藏,主人当年对它们肯定特别珍视。可是,后人的回忆中,这些奖章的主人,偏又对荣誉之类的东西,有着当时人们难以理解的淡泊。
“听我姑姑说,福建老家来人寻过姑父。”龙大国回忆。因为两家住得近,父亲经常下了班,就载着自己哥俩,到姑父兰光明家中吃饭聊天。
兰光明家住在一楼,厨房就挨着窗口,尽管当时普通人家生活条件都不太好,可是每次看到龙大国一家人来,姑父都特别地高兴。知道爱人喜欢和自家兄弟喝两盅,兰光明就弄点花生米,热一点儿酒,尽管自己不爱喝,可是看着亲人围坐一桌,把酒言欢,他的心里就高兴——当年战场上流血流汗,为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姑姑喝高兴了,又开始“摆”老红军的故事。“你们说说他憨不憨?”姑姑笑着说,老家来了人,也不知道他们在房间里都说些啥,反正就听见你姑父说,“不用给我荣誉”。
姑姑说着笑起来,一种带着理解的笑。是啊,家里的这个老红军,谁能比自己更了解他呢?当时家里张罗找对象,自己不就看上他是个红军吗?要知道,兰光明因为受过重伤,走起路来还有些跛呢。
“相亲的时候,本来可没看上他。可是,听说他是个红军,我就决定嫁给他啦。”这话,就连兰霞的公公龚书伦,都从这亲家奶奶的嘴里听到过。
孙女兰霞也对这事儿印象特别深,当时的她还不到10岁。一天深夜,家里的门被敲响。打开一看,门外站着的来人,说自己是从福建来的。爷爷立马把他让进屋里,关上房门说了许久。现在回忆起来,来人应该是党史部门的人,寻访了解爷爷当年参加红军的情况。
不要荣誉这样的事,别人理解不了,奶奶作为兰光明的爱人,却比谁都更理解。和爷爷的工人身份不同,奶奶一直都在工作的厂里担任干部。兰霞说,奶奶退休前还成了厂长。当时她还小,只知道别人都特别敬重自己的爷爷奶奶。
与姑姑一家交往亲密的龙大国,清楚这份敬重的来由。“有一次,厂里要给姑姑调工资,可以从6元提高到8元。”龙大国回忆,“可是,姑姑说,别人家里更困难,执意要把机会让给别人。”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每一次,兰光明都是妻子最大的支持者。
长征路上的故事,兰光明唯独向妻子细细地说过。战友们在身边倒下的场景,自己从枪林弹雨中走来的故事,他不愿再提。自己还活着,可是战友却倒下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挂怀呢?
这一切,只有爱他的妻子最为深知。
蓝万金和蓝其森赴贵州祭扫老红军兰光明之墓
“林保子回来了”
“大哥,小弟来看你了!”8月14日,中元节,贵阳市革命工作人员公墓里,堂弟蓝万金和侄孙蓝其森特地从宁化治平老家赶来,给兰光明祭上一束香。
血浓于水的亲情,相隔千里,却始终流淌在血脉之间。离家千里,思乡情浓。在贵阳的工作生活逐渐稳定下来后,兰光明就没有停止过自己的寻乡之路。
革命成功了,可是,千里之外的家别说回不去,就连找起来都困难。出发的时候,家乡的行政区域名还叫作“长宁”。可是,如今托人寄给“长宁”的寻亲信,却总是如石沉大海。
从“长宁”到“治平”,这样因名之累而几经错过的归乡路太过漫长。幸亏,有心人接力辗转,将来自贵阳的信送到了蓝家人的手里。
“林保子还活着!”本来以为只能在烈士英名录上看到的名字,如今,给家乡寄来了最好的消息。“回来啊,回来看一看。”看到信中家乡亲人的声声呼唤,兰光明带着儿子兰世勇动身了。
“堂哥回来的那年,我肚子里还怀着我家大丫头,今年她都50岁了。”84岁的连优仔是兰光明的堂弟媳,1969年的那次亲人相见,她印象深刻。
参加红军离开家乡30多年的林保子回来了。此时的他,唤作兰光明。当年山上的老屋已经拆了,只有门口的那棵鸡爪梨树依旧繁盛。
兰光明站在树下,一遍遍地抚摸着树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年过半百的汉子忍不住泪眼婆娑,身边其他的亲人静静地看着,谁也不忍打扰他。
见到久违的亲人,蓝家高兴得像过年。“家里一天一只鸡地招待我们。”72岁的兰世勇因为生病,记性大受影响。但是,跟着父亲回乡时的那份盛情,他却记在了心底。
杀鸡待客,是当地人迎宾的最高规格。在生活条件仍然艰苦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天一只鸡,花费的可是一家人辛苦一年,备着过年的积攒。
回到贵阳后,兰光明还时常与堂弟蓝邦佑联系。堂弟去世后,其子蓝世发继续和堂叔保持着通信往来。可是,1991年因蓝世发家中发生变故,两地通信就此中断。
直到今年,担任村主任的侄孙蓝其森,见到乡里整理的红色文化资料,才了解自己堂叔公兰光明参加红军的革命事迹。于是,他委托在贵州六盘水工作的亲戚,前往贵阳帮助自己找寻亲人。
很快,亲人找到了。电话那端,兰霞述说着爷爷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叶落归根、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