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色的灯泡照在工棚灰黑的简易砖墙上,像极了故乡夕阳西下时的景象。风从屋顶石棉瓦的缝隙里钻进来,天其实不算太冷,吹着对面小成都粉红的蚊帐摇摆着,莫名的显出一丝香艳。
他妈的,有病吧,大冷天罩个蚊帐干嘛?小成都怪怪的,天天在工地翻水泥灰,脸上总像大姑娘一样有红有白,脱了衣服,身上的皮肉嫩生生的,要不是男人,向咏生真想好好掐一把才罢。小成都的皮肤,比运河公园里那些做鸡的女人都要粉嫩,即使是江西妹蒙筱筱的屁股,也不如小成都的屁股活色生香光华夺目。
向咏生忽然就有些躁动起来。每一周,他都会到运河公园的树阴下去一次,这回隔了不到两天,又想去了。
他在心里咬了咬牙,腾的一下从那卷猪肠一样狼籍的被窝里翻下床,迅速在冷水龙头上冲了一下身子,特意在下身打了香皂搓洗一番,穿上那件灰色夹克,从皮箱底翻出摩丝摇出泡泡,涂了一些在头发上,左右扒拉几下,出门了。
工业区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外来打工仔们游鱼一样朝夜市上奔走,去那里淘廉价的衣服、日用品,或者买一兜降价的便宜水果,穿着工衣的小伙子牵着同样穿工衣的姑娘,麻木地幸福着。烧烤摊上变质肉类的味道夹杂着焦糊味飘在空气中,向咏生吸吸鼻头,裹紧身上的夹克,避让着疯赶的人群,顺手摸摸屁股后的钱包,快步朝运河边走。
运河公园靠西,榕树林里的光线很暗,游人鬼魅一样移动,一些不明身份的女人,单独或者两三人一伙,或靠在树上玩手机,或坐在条凳上对路人顾盼生辉,偶尔,一两声尖利轻浮的笑声刺破暧昧的宁静,引来一阵骚动。几个操着白话的本地老头们被女人挡在围墙角落,声音很大地谈着嫖资标准。
“耶呀!向帅哥,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前两天才放水过吗?”
黑暗里,有女人认出了向咏生来,高大健壮的身体夹杂着廉价的香水味,母熊一样朝他拥抱过来。
这老鸡叫赵五梅,身体肥硕,脸上涂了二两胭脂,画得血红的厚嘴唇恍如两条香肠。赵五梅波大如斗,穿着低胸的毛衣,乳沟挤出一条峡谷深不可测。向咏生侧身从她腋下闪过,一股浓烈的狐臭直冲鼻孔,熏得他眼睛翻白。
“耶哟,你小子短小精悍啊,闪得快,只怕那话儿也急溜溜,哈哈,不过,姐佩服你肾好,说,快餐还是包夜?”赵五梅掠起衣襟扇风,胖子怕热,即使现在是冬天。
“赵姐,我找蒙筱筱,她人呢?”向咏生眼睛左右睃巡,树丛中并没有发现那个苗条的身影。
“啊呀!帅哥,这里这么多姑娘,你怎么就只中意蒙筱筱这个小蹄子?她功夫好?不对,许多客人做过后都说蒙筱筱呆若木鸡,在床上只会个死鱼翻身式。”赵五梅身子装出后仰姿势,双层下巴的肉一抖一抖。
“帅哥,换个新鲜的吧,剩饭炒三道狗都不吃,现逼操三遍公狗都厌,姐今晚陪你,五折,送全套吹箫,如何?”赵五梅说完就要挽起他的手。
操,你才是母狗。向咏生甩开那只熊掌。
“啊哈,你嫌姐?也行,我帮你找个年轻漂亮活好的,保证一样让你欲死欲仙,价格跟蒙筱筱一样,让姐拿个介绍费,怎样?”赵五梅扭着肥大的屁股朝向咏生身上挤。
“赵姐,费心了,我真的只喜欢蒙筱筱这种豆芽一样的女子,嘿嘿,我只找她。”向咏生脸上贱笑着。
“成!瞎子泥鳅钻老洞!她接了个快餐,应该要回来了,你等着吧!”赵五梅香肠嘴一嘟,掉转磨盘样的屁股朝不远处盯着她的白发老者走去。
2
运河的水永远散发着腐臭味儿,仿佛漂浮着满河的死孩子,倚着摇摇欲坠的木栏杆,头顶一盏路灯孤独无援地照着,暗淡无光。向咏生掐着指头一算,来这个南方城市四年只差一个多月了。当初因为父亲的肺病欠下了几万元债务,他不得不辞去村小代课老师到广东打工。代课工资一个月一千出头,猴年马月才能翻身啊?
向咏生做过许多工种,刚开始在注塑厂,十个人不到的小黑厂,整天被浓烈的塑料气味熏陶,头发一块块脱落。做了两个月,那个戴眼镜的白面老板总不发工资,向咏生讨要的时候,那个唯一的纹身保安牵着红舌头的狼狗站在身边咻咻喘气,吓得他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二百块钱拎着行李赶紧就出了铁门。此后,他进超市当过保安,工资低,经常被队长指挥去跟人干架,他怕出事。也到滑石粉厂打过石头,亲眼看到一个老乡被机器辗成粉末,吓得他做了一个月恶梦。最后才流落到同乡华老板的建筑队做了砌砖工,刚开始做小工,跟师傅学砌砖,现在已经是大工了,一天可以拿二百多块钱。
向咏生在家乡是尝过女人的。
镇上纸筋厂的阮红英那时候喜欢他,两个人经常在村小学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里睡觉,阮红英不是处女,在床上很疯,常常叫得老木头校长以为进了狼,抡支红缨枪站到他窗下守着。父亲病后,阮红英迅速嫁别人了成了少妇,对象是镇上开超市的孙伟胖子。向咏生随了两百块礼金,自宽自解:别人的老婆让自己玩了小一年,也算是值二百元了。
蓬勃的性欲终是压制不住,如石头下疯长的野草。向咏生从运河公园第一次嫖娼后,就有了固定的开支,每周一次,快餐100,包夜200,给蒙筱筱是500。只是兴奋过后,麻木与疲惫如期而至,堕落的迷茫,恍如雾都孤儿。
3
跟他搭配的副工小成都十八岁不到,口口声声恭敬有加地称他师傅,青春的脸上焕发着对生活的热情。小成都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到工地,把水泥和好,将砖块摆在最便于师傅伸手可及的位置。向咏生老气横秋饱经沧桑:“小成都,你一定要出息,赚钱后继续学点别的本事,别像哥一样浑浑噩噩没个正形,另外,好好保持你的处男之身,千万莫学哥,玩世不恭貌似潇洒,其实一把辛酸苦泪,哈哈。”
小成都脸色胀红,腼腆地低着头,一头黑油油的头发柔顺地披在额头前。年轻真好!向咏生摇头叹息着。
“老向,你莫把小成都带坏了哇,你也给祖国留一颗清纯的种子,做一滴滴好事,人家还未成年哦。”娄底妹葛玲拎着砖刀走过来,葛玲短婚未育,老公犯罪坐牢了,她也在这工地做泥工。别看女流之辈,做事一点也不比男人差劲。
“嗯哩嗯哩,葛姐,你可成年了,要不,咱俩找个地儿探讨探讨?”向咏生腆着脸,盯着她鼓胀的胸脯。
葛玲脱下胶手套朝他脸上甩过来,大声道:“右边35米,有男厕所,你要受不了自己去撸一管,要不,找卷透明胶把那劳什子绑紧,谨防它调皮,哼哼。”
小成都脸上泼了猪血一般,低头拉起斗车拖沙子。
日子就这样颓废着,喧闹着,也顺从着……
没有目标,没有动力,得过且过。
向咏生最舒适的时光,是望着站街女蒙筱筱那张清纯的脸,抚摸她清汤挂面的长发,将头靠在那发育并不丰满胸脯上,听着她胸腔里怯生生的心跳声。
第一次见蒙筱筱,她坐在运河边的石凳上,盯着运河水底那一轮荡漾得支离破碎的月亮发呆。几个常见的站街小姐跟她打招呼,向咏生才确认她的身份:她也只是一个小姐。在戴屋庄蒙筱筱简陋的出租房里,向咏生话特别多,喜欢跟她说一些貌似深刻的话,有时愤世嫉俗,有时油腔滑调。
她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很乖巧地点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从不打断,也不催促。然后,蒙筱筱红着脸解开他衣服钮扣,她的手指苍白,指甲却很红润。她安静地躺在那张并不宽敞的木床上,一丝不挂,眼睛带着期盼,等待着他纵横驰骋,奋力厮杀。听着小木床像一叶扁舟在风暴中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蒙筱筱在身下或痛苦或快感从喉咙深处发出轻轻的闷哼声,他会感觉自己无比兴奋,仿佛至高无上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发泄罢了。
4
蒙筱筱终于出现了,她手里的红绳系着一串钥匙,她随意抛起,又接住,一幅青春少女的模样。
“生意做完了?”向咏生走上前,手搭在她瘦削的肩头。他才发现,她脖胫上系的那条亚麻围巾是自己送的。
“嗯。”她娇羞的点头,仿佛热恋中的情人。
走吧。向咏生反客为主,扶着她的肩头朝她戴屋庄的出租屋走,蒙筱筱顺从地跟着他转身。
照例,打一盆热水,蒙筱筱帮他拭擦下身,让他发泄完野兽一样的欲望,向咏生点燃香烟,疲惫地靠在她的胸脯上抽烟。
蒙筱筱声音轻柔绵软,仿佛风中的蝴蝶翅膀,她用一只葱白的手指在他乳头上画着圈儿:“咏生哥,过几天,我就回家了。”
“唔?明年春天再来?”
“嗯……我不想来了,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蒙筱筱停止了划圈儿的手指,声音嘶哑着。
“准备到哪去?深圳还是上海?”向咏生吐口烟圈,将烟屁股弹到墙角,一线红色的火光划破屋里的黑暗。
“不是的,我回家就不出来了,我做这行也快一年了,赚了好几万块钱,我准备到县城盘个小店,然后找个人嫁了,毕竟,做这个,伤身体,听说好多做小姐的生不出孩子来了,我也怕……咏生哥,你也要自己为前途打算一下了,赚点钱后早些回老家吧,唉,都是……苦命人。”蒙筱筱的声音哽咽着,他感觉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嗯嗯。向咏生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刻骨的悲哀,他和她,嫖客与妓女的关系,金钱与肉体的交易。而已,而已。
回家?对,他也应该回家,今天上午,老母亲打了电话,催他回家。那部廉价的手机在衣袋里响了半天他才听到。
“妈,我在工地忙着呢。”
“咏生,你在外面好吗?家里下雪了,你那边也冷了吧?要多穿些,伢儿,莫冻病了。”母亲的声音很尖,她一辈子说话都咋咋乎乎。
“妈,别多余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娃,再说,我天天做工,热得冒汗呢。”
“哎,咏生儿,今年你要早点买车票,别又搞到正月初几才回家过年啊!春运年年紧,提前订了放心些。”
“是哩,我尽量吧,妈,没事我先挂了啊?”向咏生每次都希望听到父母声音,但几句话,又厌烦了。说的话没半点营养,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现话。
“等等!这孩子,打个电话赶鬼一样忙,我跟你说,村里扶贫工作组下来了,准备成立合作社,养龙虾,你明年不要出去了,回来一样有活路,听说许市那边养龙虾的农户,都发了财。”母亲的声音里少有的兴奋。
“是吗?好好,我回家看看再说吧。”
“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开年就26岁了,我要是命好早就抱孙儿了,村里跟你差不多的后生都成家了,咏生啦,你爸爸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一口气撑着眼巴巴等你成家立业,你也带个姑娘回来给他看看啵?”
听到母亲的话,向咏生忽然脑海里放电影一样闪出蒙筱筱的身影来,她的乖巧,羞怯,顺从,都是他喜欢的,给了他底层的尊严。就连做爱,她也任他恣意妄为,极尽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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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生哥,这个城市的所有,我希望能尽快忘记,都是痛苦。”蒙筱筱擦泪,悠悠地说。
“嗯,让它们都死去,就连我。”向咏生苦笑着,伸出长了老茧的手抚摸她潮湿的脸蛋。
“咏生哥,你是好人,每次,我只收两百,你都给五百,而且……只有你,把我当人看,跟我说那么多内心话。”蒙筱筱握住他的手,忽然用牙齿狠狠咬住。
感觉很痛,如迷离的青春。
向咏生立起身,紧紧拥住她,像拥有了自己的半生幸福。
“筱筱,要不……今年我们一起回家吧?忘记所有,像我们从来都不认识一样,我们,如此般配,仿佛天生一对。”
“啊!你这样想?!”
蒙筱筱偎依在他并不健壮的胸脯里,闭上眼睛,耳畔,火车轰隆的声音响起,驶过千山万水,那些熟悉的田野多么辽阔,向咏生牵着她的手,背着大包小包奔跑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