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溪县汤川乡处于群山之中,旧时,因为毗邻闽清、德化、永泰,地处偏远,时常遭受邻县流寇与土匪的侵扰。为谋安生计,就在民国元年,汤川乡贤合资兴建了具有防卫性质的北洋寨。
和那些据高依险而建的山寨不同,北洋寨地处阳面腹地,背靠北洋卓氏民居,纵然面对平阳阡陌,视野开阔,却也无险可守,算是犯了兵家的忌讳。想必当时的建造设计者,亦有诸如“身后就是莫斯科,我们已无路可退”的悲怆。
先民不愿流离逃难,唯有凭着一腔血性奋起,与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生死相守。尽管规模不大,无险可凭,北洋寨却未曾像其他地方的寨子一样,被悍匪攻破,而是平平安安地度过了战争动乱的年代,留存到了今天。
这都得益于建造者精心的设计。两个斜对着大门的黑森森的射击洞口,还能使我感受彼时的戒备森严。寨墙厚实。小时候,我经常扛着梯子爬上寨墙去掏墙洞里的八哥雏鸟,鸟巢就在洞口处,有些聪明的雏鸟不愿就擒,拼命往里退缩,我就对它无可奈何。
高达两米的寨基是用坚硬的青石砌成,建造者的手艺精湛,尖尖朝上的岩石垒起一个个倒三角形的石槽,上一层的每个石头再深深地嵌入石槽里,层层相扣,个个相接,更兼在高高寨墙的重压之下,当然更是撬不动,凿不毁。
墙上瞭望的窗口呈外小内大的长方形漏斗状,既能保证足够的视野,也能保证室内足够的采光,还能防止外敌通过窗口侵入,更有利于战时不留死角的防守射击。东北和西南的寨角突出,便于居高临下地增强东门和南门与四方的防卫。
环寨墙内的建筑为木质双层结构,中留天井,二层沿着寨墙开通走廊,战时可以方便人员的灵活运动和配置。建筑里的居室分布合理,分别都有走廊与楼梯就近相通。其空间也足够贮存丰富的物资,安顿众多的乡民,在重武器尚不发达的时代里,足以作长时间的据守和抗衡。
在我眼里,在那个硝烟四起的战乱年代中,无险可守的北洋寨就像一个不愿屈服的勇者,摆出了决死的战斗姿态,倔强地矗立着,坚定地护卫着一方水土,十姓乡民。据说土匪流寇倘侵入汤川,企图靠近北洋一带,只要北洋寨里防卫的枪声响起,即绕道而走,这一带的民生也就因此免遭荼毒。
我的老家就在北洋寨的后面,父母新婚时,也是借住在寨子里,直到大姐出世后,才另建新厝。我自小就围绕着北洋寨出入玩耍,亦算是十分亲近,也见惯了北洋寨掩映在芝山和田野的绿意里,或是朝晖夕照。云环烟笼的古朴寨子,总能触发我心底的文艺感觉,给我一种别样的亲切,但我却未曾深思过它存在的意味。
今年正月,偕师友造访北洋寨,站在天井里仰首望天,但见四方方的,高高的天空深邃,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上楼可见芝峰独秀,生机盎然。走过了百年风雨,寨中人口繁衍,老死或者新生,归来抑或离去,都是一辈辈的人在继往开来,传承着一种顽强的精神,开创着新的生活天地。
北洋寨历经军阀混战,抗日烽火,解放战争,终于一路从末世的战乱走到了盛世的和平,护佑着一方水土,使我们从贫穷落后走向了富强繁荣,民生安泰。北洋寨是一段历史的参与者,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如今,原本居住在寨里的人们纷纷走出寨子,向外开拓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
没有斗拱飞檐,也没有雕梁画栋,曾经荫庇一方,屹立百年的北洋寨唯留下了一段历史的印记,显得古朴厚重,已经足以撩动人们的历史情怀,使人感受百年前恶劣的生存环境从而珍惜当下;亦可让人读懂先民勇敢顽强的生存精神,从而自信奋发。
只是高墙青瓦犹在,已是换了人间。奈何日久年深,寨中木质的梁柱、栏杆和楼板开始逐日腐朽。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