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山是我家乡尤溪县的一座山。
第一次登蓬莱山,还是少年时光,是一个夏夜,夜色如水,月亮的清辉铺满山径。与七八好友夜游。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跋涉,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凌晨五时许。那个清晨,见到了一次绝美的日出。时至今日,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幽雅壮丽的景致,而是那夜的笑声,和那时的心境。
再次来到蓬莱山,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了。这次再登蓬莱,也许不能说是“登”了,我们是由一条简易公路驱车直上山顶的。已近落日时分,夕阳的余辉寂静地洒在群山沟壑间。我们直奔山顶,山巅,是一块六七平米见方的平地。居中,是一尊端坐在神龛中的观音佛像,已经有人在焚香叩拜。
夕阳西缀,红霞如血,白天和黑夜的交界,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不知是谁悄悄地给夕阳染上了金黄的颜色,橙色的云霞铺满天的那一边,站在山巅,我仿佛能够触摸到天边绚烂的云彩。我来,是寻访往日情怀。夕阳的余辉使我更加确定那是回不去了的时光,人已去,心已逝,往事回首何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夕阳隐去,把它最后的挣扎留给了西边那抹欲沉未落的红。暮色四起。灿烂的红慢慢转为了雅静的紫。渐深渐紫的薄暮的天空闪出几缕紫光,然后,沉静了。不远处的寺庙里传来暮鼓之声。
是夜,我们在被山林怀抱着的普济寺前扎营而眠。夜半惊起,无边无际的寒意直逼我的周身,这是一个薄雾弥漫的夏夜。独自一人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坐着,寺前一盏孤灯顽强地亮着,山坡上有少年情侣相拥而坐,喁喁私语;两个小女生穿着厚厚的外套,相抵而坐;他们是要在这里坐等日出时刻的。那时的我们也是这样年轻。晨露中,我在看着他们,依稀是旧时容颜。
那夜,我还记起了什么?是的,荧火,这个在夏夜的微风中轻舞的精灵。在暗夜的山涧里,为我们照明的荧火虫。我们在一条溪涧里不期而遇,那是成群的荧火虫,闪亮着耀眼的光辉。那些飞动着的荧光,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道曼妙的弧线。那阵势,令人疑是银河落地,星光璀灿,就在我们身边。
在渐渐清凉的今宵,我忆起它们,就如忆起年少时的同伴。而那些曾经一同欢乐、一同悲伤的人,如今也是天各一方,难得一聚了。就如我渴望与这些暗夜精灵的再次相遇,在如今,不要说都市,就是在农村也难寻其踪了。
再次被惊醒,是声声悠扬厚重的晨钟。那钟声,就在耳边,空旷悠远。身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是寺院里的僧侣们去赴早课。此时正是凌晨四点。在太阳出山之前,他们要在住持的主持下,集中诵经。
我听不懂他们所诵的经文,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婉转清越,抑扬顿挫,时缓时急,有节拍,有韵律,鼓磐木鱼等法器的配合也和谐得恰到好处,如闻梵音。清新的空气,清净的唱诵,没法不让人肃然起敬。
我们要去看日出了,尽管天色未明,寒意袭人。尽管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穿过一段树林遮蔽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褚色雄浑的天际间已有一抹暗红浮现。我们加快脚步,登上山巅,山上已有早行之人。
我们占据了一个有利地形,放眼望向重峦迭嶂之处,静静地等那激动人心的一刻。渐渐地,那一抹暗红变成猩红,长长地横亘天际,高远辽阔的天边如同被割开了一条裂隙。天空似明又暗,澄净得异常。
脚下,云雾翻腾,变幻无常,近处山峦有时模糊有时清晰,半山腰处却是一片乳白色的海洋。忽然,天际射出了一束束光芒!“要出来了!”山巅上的人群骚动起来。远处天际线上忽然打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一小块暗红色的圆弧。
起初,它只是一个小小的亮点,很快,它越升越高,越来越亮。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它的光芒便让我们肉眼无法直视。四周明亮起来了,耳畔充盈着雄浑的风声,近处山峦披上了金黄的色彩,山腰上的云雾也如退潮般渐渐地隐去。
站在山巅,没来由地涌起一点失望。印象中那一次日出应该是此生中看到的最美的日出了,那时的日出,天边色彩变幻,丰富而有层次。云雾是乳白色的,山峰时隐时现,如同孤岛明灭。想象与现实,总是想象中的和记忆中的最美,最让人追忆。
也许,若干年后,我也会忆起此时,并想象此时的壮美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