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干,也叫米粉、粉,是家乡的经典小吃。工精味美,点心、待客、酒席都少不了它。
我自小喜欢吃粉干,煮粉干,还见过粉干制作。
小时候,我们家有一间小小的粉干加工坊。每天天不亮,父亲、爷爷便起来忙活。
爷爷烧一大锅水。父亲把前晚浸泡下的大米打成浆。
米倒入机顶的大漏斗,底下奶白色的米浆汩汩而出,流入套在木桶上的大布袋。满一袋了,将口子扎紧,上面放一个大石磨,把水分压出来。
父亲将压干的粉,倒到一个大竹匾里,加些粉母,即煮好的粉团,揉搓均匀,再分成一块块。爷爷来搭把手,把它们搓成半尺长的粗条,放锅里煮。
他们边添柴火,边搅动锅里的大粉条,熟透了,大爪篱捞起,倒入机子里,反复滚压,直到它们融为一体,变成细腻光滑的粉粿。
天亮时,我和哥哥们也到了加工坊。父亲随手扯一块粉粿给我们,QQ滑,烫嘴热的,吃在嘴里有股天然的清甜,带着淡淡的米香,可口极了。
爷爷也递来粉粿,搓得像热狗,溜溜长的。我们笑嘻嘻地嫌它形状太难看,口感也不如刚扯下的热乎好吃,不接。他不以为然,每次都认认真真地搓好,不厌其烦地递给我们。
我们吃着粉粿看父亲和爷爷压粉丝。
丝可粗可细,粗的模具里装大孔的粉镜,细的装小孔的。
出粉口有个烧着热水的大铁锅,粉丝入水稍煮几分钟,爷爷用大爪篱捞起,随手淋几瓢冷水,迅速投入凉水桶里冷却。
最后,将桶里的凉粉整齐地挑到筷子上,一板板摊在长竹匾上晒干,再五板一把,用一小束稻草扎起来,就可以贩售了。
这样做出来的粉干叫“水粉”,煮着吃,汤是清的,味甜,入口嫩滑细腻,很受欢迎。
父亲说最早家里的“水粉”是纯手工制作。打浆用石磨,一人推磨,一人拿勺子加米,一圈一圈,一勺一勺地磨。粉粿是在木桶里,木杵反复舂打出来的。粉丝用简易的木制杠杆模具,一点点挤压下来。口感相似,但非常耗时费力。
加工坊也做另一种粉,粉丝压出来,不再煮,不过凉水,直接一板板摊竹匾上晒干。这粉,煮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味道一样清甜。
上学后,家里有了新的生计,小作坊便关了。我再没吃过粉粿,粉干是从不间断的。
儿时,饭前晚间,肚子饿了,母亲常给我们煮米粉。她喜欢一煮再煮。父亲见了,便大声提醒她,熟了,熟了,不要再煮了,什么叫“烫粉”(“煮粉”土话),烫一下就好了。母亲不为所动,总把它煮烂,加点糟菜,添些空心菜嫩叶,味道也挺好的。
春耕时,父亲抓泥鳅来,母亲偶尔给我们做泥鳅粉干。这是大餐了,用料七八种,工序十几道,非常繁琐。母亲做得专心致志。煮好上桌,酒香扑鼻、泥鳅软嫩、米粉天然回甜、汤汁极其鲜美,我每次都吃得意犹未尽。
我煮粉干,喜欢用鸭汤,汤开了,加粉干进去,滚一下,加一些芹菜末,淋点红酒,起锅,味道无比鲜甜。
不过,鸭汤逢年过节才有,平时则加些虾米、紫菜、巴浪鱼干增鲜。
在家乡,粉是小吃,也是一道上好的主食,家中待客,蛋、酒、几盘炒菜,一大碗热腾腾的米粉是必备的。
有时客人不留下吃饭,主妇们会煮一碗米粉,两个蛋,温一壶酒,请他们吃个点心,也算尽了礼数。
家乡有个习俗,老人“过寿”,本家的晚辈要给寿星提“粉gao”,就是煮一碗米粉,两个鸡蛋,一把大鸡腿,温一壶酒,装在竹箩里提到寿星家里。
爷爷七十岁那年,堂嫂便提了“粉gao”箩来。她一进门,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把竹箩递给母亲便坐下话家常。母亲唤来爷爷,让他趁热吃。
我看他坐饭桌前,微笑着,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粉干鸡腿,细细品着红酒。见我看着他,喊我过去,母亲使了个眼色,我转身跑开了。
酒席上的粉干,早年是煮的,加了海蛎干,香菇,很鲜美。
有几年,流行煮山东粉,即店里卖的,雪白的,硬挺的那种。卖相不错,入口没有天然的回甜,味道不如本地粉干,慢慢煮得少了。
之后,又开始炒粉干,配料很多,有香菇、肉丝、虾仁、蒜叶、胡萝卜丝等等,炒得油油的,香气四溢,即便桌上菜肴满目,也让人忍不住夹上几筷。
粉干一直在吃。记忆中,我们家的加工坊关闭时,村里已没有人制作粉干了。大家吃的都店里卖的,随吃随买,很方便,味道也大同小异。
这两年,村里常有附近的乡亲叫卖,母亲说他们的粉好吃,五斤十斤地买,一大袋屯着。
我回去煮过几次,汤是奶白色的,味道清甜,和小时候加工坊的一样。想起爷爷,他已去世多年,墓木成拱久矣,时光流转,我们年岁渐长,双亲也老了,思之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