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县孝子坊
保护古村落的文化必须从探究家族文化着手,而探究家族文化首先当切入那些遗存的古民居,从中找到破译和保护的密码。本文择取沙溪河流域的永安贡川、三元十八寨、沙县琅口三个村落中具代表性的古民居进行解读。
一、古民居与家族文化的相互依存相互影响
当一个家族的先祖迁居至一个村落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造房屋,而建造什么样风格的房屋既取决于经济基础,更取决于这个区域普遍的建筑风格。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沙溪河流域民居中体现了几乎相同的建筑特点。
沙溪河流域及三明现遗存的古民居大都建于明清时期,呈现出那个时代的一些典型特点,大都是厅井式。当我们深入这些古民居,就可以发现它们与家族文化之间有一种紧密的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关系。
1、沙县琅口陈氏大厝,也称孝子坊。陈氏大厝位于琅口镇茶丰峡村,清朝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南阳大基口巨富、贡生陈宗诰所建。历时十三年,耗资约五万两白银,方建成此恢宏壮观的三进九间排列的封闭组合砖木结构大宅院。
陈宗诰一生致力于钻研儒学之道,积极倡导孝道文化,在孝道文化方面有很深的造诣。陈氏大厝在众多古民居中独树一帜的就是“孝子坊”及所代表的孝道文化,在保护陈氏大厝所代表的家族文化时,孝道是其文化眼。
追溯根源可知,陈氏一族从“大儒里”迁居于此,与贡川陈氏家族所倡导的理学有着不可割裂的血缘。与三明区域由郭居敬所编撰的《全相二十四孝诗》亦有若隐若现的联系。
此外,历史而言,琅口均为沙溪河流域一个重要的商埠码头,“有钱没钱琅口过年”说明了此地的经济发达。陈氏大厝的建筑与以上三个方面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特别是陈氏渊源流长的家族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促动了“孝子坊”的拔地而起。
2、永安贡川笋帮公栈。“先有贡川,后有永安”,道出了贡川古镇的悠久历史。本文所选定的笋帮公栈位于永安市贡川镇胜利巷43号。明清时期,永安、沙县人外出江浙做笋干生意,势力非常强大,影响波及闽、浙、赣三省。
明崇祯末年,贡川人杨机垣联合笋商大户在贡川集资兴建了笋帮公栈。据《永沙笋帮》记载,原笋帮公栈更富丽堂皇,后毁,清顺治三年(1646年)移址重建于现址,至今已有350多年历史。
笋帮公栈就其建筑特色而言在贡川的众多古民居中并不出众,其特别之处在于正中镶有一块40×65公分的石板,称为“公平石”。
当年,笋帮公栈内笋商云集,收购笋干,签订合同,商讨价格等均在公栈内进行。“公平石”是专门用来标明笋干买卖行情,明码实价,生意成交后,买卖双方并立于石板上,向广大笋农宣布各等级笋价、收购时间、交货地点、付款方式等。“公平石”是以永安笋商为代表的闽笋文化最具象征性的文化符号。
贡川古镇历史以来繁衍生息着以陈、杨、李、姜、罗等几大姓氏为代表的家族,其各姓氏均有自己的家族文化,然而,在历史漫长的进程中,各种氏族文化之间相互融合影响,逐渐形成了共同的村落文化,闽笋文化即是其一个重要的表象。
当闽笋给贡川带来经济繁荣时,其所蕴含的文化力量也对村落进行着渗透和改变。比方说这块给商人提供交易的“公平石”,其实早已超越了商业贸易的本身,成了各家族文化中一种重要的信仰支撑,继而成为村落文化中正直公平诚实守信的代表性符号。
三元忠山十八寨楚三公祠
3、三元忠山十八寨楚三公祠。在忠山十八寨遗存的古民居中最耀眼的当属楚山公祠。楚三公祠建于清同治(1862-1874)年间,门楼两侧的“斯文上续三千载,吾道南来第一家”门联,表明了宅主的来历和杨家荣耀。
建造这幢民居的主人叫杨楚三,是一位太学生,或正因他拥有了一般乡村土财主不具有的文人浪漫情怀,才会对一座建筑精雕细琢以此寄托其高雅的文化品位。据说,整座房子的雕刻费时七年,雕师们走时银圆是雇人用担子挑走的。
本文不展示这些吉祥图案雕刻艺术,只是关注其中的一个细节:荔枝图。这块位于只逢官员来访或娶亲做寿等大事才开的中门墙上的“荔枝”雕花,寓意“立志坚强”。
当年,杨楚三在建房之时为了大厅神龛到赖家学其式样,一门读书人的赖家人就讥讽杨楚三说:“你学雕花有什么用,把人学去才有用。”
由此,杨楚三暗下决心要子孙们读书上进,遂雕此“荔枝于墙”图,要子孙们立志坚强,为杨家争光。这幅在别的古建筑中极为罕见的“立志坚强”雕花虽立于楚三公祠的墙上,其实却是整个村落文化中一个寓意深刻的点睛之笔。由此还必须提及忠山十八寨另一幢具代表性建筑——先贤祠。
先贤祠亦称“四贤祠”,是忠山十八寨中一座最具代表性的古建筑,在相当长一段时期里它曾经是整个村庄的文化中心。忠山十八寨的许多乡贤就是在这里接受了最初的文化启蒙,在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闽学四贤”面前萌发了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志向。
现在,再回头对楚三公祠“荔枝”雕刻进行解读,就可以追溯到它与“先贤祠”间那种清晰的文化血脉联系,其寓意并非仅是要与赖氏争一口气那么简单,它传达的是整个村落传统的耕读传家思想。因此,它绝不是孤立地出现在一幢民居中,而是与整个家族文化有着一种血脉相连的相互依存关系。
三元忠山十八寨先贤祠里至今仍供奉着杨时、罗从彦、李侗和朱熹四大理学名家
二、在历史与区域纵深背景下的挖掘与保护
通过以上所选取的三座古民居分析,我们可知古民居与家族文化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特别是在历史以来相对较为闭塞的沙溪河流域,这种关系的体现更加明显。那么,时代发展变迁至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些古村落的文化遗存呢?笔者以为应将其置于历史与地域的纵深背景下进行科学地挖掘和保护。
1、尊重和善待古村落中那些破旧的古民居。
所谓的尊重并不是仅仅将它当作一座房子看待,而是应该将它看作一个村落文化的活化石,对这些年代久远的民居心存敬畏之心。只有这样,在尊重古民居建筑表象的同时,才能真正做到善待它背后的家族历史和村落文化。在以上的个案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
比方说笋帮公栈,它代表的是闽笋文化一段辉煌的历史,这段历史对整个沙溪河流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此且不深入分析闽笋对本区域文化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就此只讲述一个曾经震撼八闽的故事——闽笋填海:
1937年秋,为了阻止日军的轮船进入福州码头站,有人建议闽笋填海。因为闽笋投入海水中浸泡后,呈半浮沉状态,与船的深度差不多,轮船的螺旋桨如果挂到闽笋,会被韧性十足的闽笋搅断。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笋帮成员的响应。
为了不让日本侵略者的轮船进入福州,笋帮公栈老板陈常兴联合另两位笋商,在马尾入海口投下30船近15万公斤的闽笋干,打破了日军挟其海空优势军备,以空间换取时间,消耗敌人战斗力,分散敌人兵力,从而达到阻止敌人前进及建设长期抗战力量之目的。
闽笋填海不是传说中的精卫填海,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国难当头的历史节点上。而这样的壮举绝非闽笋商一时冲动所能完成的,它是与笋帮公栈“公平石”日积月累所形成的“大公无私”精神一脉相承的。
因此,我们尊重和善待古民居,也就是尊重和善待我们的优秀传统村落文化。只有真正做到尊重和善待,才谈得上科学地挖掘和保护。
2、从整个区域文化背景深度认识古民居。
文化不是无源之水,作为最能体现文化表象的古民居同样有一条清晰的文化血脉,抛开那些大同小异的建筑艺术而言,洞察其独具特点的细节,方能真正认识一座古民居背后的文化力量。
比方说陈氏大厝,耸立在这座庞大恢弘古民居门前的“孝子坊”,并非孤零零地站立着,它的身后是有着源自贡川理学的传统和郭居敬《全相二十四孝诗》的积淀,其源头则是中华传统的孝道文化。
3、从历史的角度来观照古民居。
建筑艺术的发展与时代的变迁息息相关,不同的时代建筑会呈现不同的特点,这些微妙差异背后正是村落家族文化的嬗变使然。
总之,我们在挖掘和保护古村落文化时,必须把那些珍贵的古民居遗存置于整个家族文化历史脉络里进行梳理,从中找到村落文化形成的肌理。
当我们顺着这些肌理解读其文化寓意时就会惊喜地发现,它们中的许多精髓就鲜活地流动在我们的血管中,至今栩栩如生。
如此,我们方能找到最符合这个区域文化特质的保护方式,让古村落跟随着我们的脚步走向明天。那么,我们的乡愁也就能获得一个永久安放的家园。